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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诸相非相】(1 / 2)

<h1>【番外四·诸相非相】</h1>

dasWesentlicheistfürdieAugenunsichtbar.

本质是肉眼看不见的。

穿过拥挤不堪的人潮,隔着低反光的玻璃展柜,特伦蒂终于见到了那幅大名鼎鼎的《五王出行图》,曼侬媚上的雅贿。

她的金主妈妈自导自演了一场跨文化区追缉,在沙漠无流区的艺术拍卖市场追回这被走私者——当然,她们也是曼侬极具奉献精神的亲信部下——伪造成工艺品的文明碎片,并捐献给博物馆。

那位金主妈妈雌心万丈、贪得无厌,表彰与盛名算什么?于法治协作可能性上的突破也并非她的初衷,这份礼品的背后充斥着政治算计,她热切地盼望着将《五王出行图》归还中土文化区,以此换取农产品对外出口额的增长。不过就在此刻,意外发生了:艾斯奇弗意外撞破造假现场,以Naga与麟女为首的犯罪团伙将她耍得团团转。这副《五王出行图》不是赝品,而是假货,是本不存在于世的作品。

曼侬的艺术素养和鉴赏能力可以用‘垮掉’来形容,但她的戒备心倒是很强,故而对事实感到难以置信。她私底下早已通过尖端技术对纸张纤维、颜料成分、墨迹氧化程度进行量化检测,然后才美滋滋地找到金主妈妈献宝。她的金主妈妈同样美滋滋,躲在幕后排演了一出好戏。在协商联盟副主席的牵头下,历史博物馆艺术研究院研究员、文物艺术品鉴定委员会主任等年过七旬的十二位专家济济一堂,通过传统眼学鉴定共同完成了一份评估报告,《五王出行图》以4.7亿元的估价展出,就算是过了明路。

这画怎么可能是假的呢?这画怎么能是假的呢?

从纸张到颜料,从款识钤印到服秩纹饰,从作者生平经历到后世画谱记载,所有的细节都经得住推敲,除了《五王出行图》真正的绘者麟女是假的,其她的一切都是真的。曼侬于是当机立断:只要死无对证,五王图的绘者仍然是定国亲王。必须杀掉麟女,只要找到那伙人,务必先杀麟女。

特伦蒂因此出现在《五王出行图》的首次展览上。

曼侬的金主妈妈坚信她被同僚算计了。这是一次联合艺术犯罪组的钓鱼执法,意在标记她与曼侬之间的利益输送。否则就这么个以招摇撞骗为生的犯罪团伙,究竟从哪里请到高人下场,不计成本、没有预算,只求天衣无缝、瞒天过海?她们谁都不是傻子,纸本设色的五王图能够通过科学鉴定绝非易事,麟女通过专业设备分析同时期画作的颜料成分及配比,等比复配,结合文献记载与现代化学分析综合调配出早已失传的特殊颜料,她比任何专家都更专业,放眼全球,她是干这一行技术最好的人,是真正的天才。

至于给她下套的原因,仅仅是为了从前她在无流区的那些勾当——但那都多少年过去了?知情的人早就死光了,何况她并不是唯一从中获利的人。或许生命经过庖厨便染上酱色,但说到底,她们和她一起将法蒂玛二世的血泪与精神瓜分得干干净净。鲜甜的血液溢出唇齿,她们都或多或少地撕咬并咀嚼了同类柔嫩的胴体,包括听令于曼侬的特伦蒂。

“好久不见,周。”特伦蒂抬手将背对着她的女人拎到跟前,用力捏了两下她的肩膀,她的双眼从近乎感动的迷朦中恢复清澈,随即变得惊悚。特伦蒂将双手放在她能看见的范围内,平静地问道“依你的专业眼光,这画怎么样?”

“我也不算很专业,只接受过为期一年的培训。”周青很快镇定下来,她面对特伦蒂的同时向她靠近,特伦蒂于是后退,二人自然而然地离开人群密集的地方,站到了外围。

“这么跟你说吧,定国亲王处于一个人数虽少但极具影响力的精英集团,当来自沙漠绿洲城市的绘画技法传入中土时,是她率先意识到自然界中的空间关系,继而在晚年意识到人的本身与历史与神话的关系。定国亲王凭一己之力带动了一场中土文化区的绘画革新,这种革新率先体现在《五王出行图》。”

特伦蒂望着不远处的那幅画,对于麟女等人忽而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悲哀。

“我刚刚听那些专家们的解读,政治合法性的标志是人民认同,然而在中古时代则是贵族认同。”周青确信不久前那个雇佣兵团的案子和特伦蒂脱不了干系,这个危险人物不该出现在人流量密集的地方。她做了个手势,示意特伦蒂随她离开展馆,徐徐道“由于定国亲王与统治阶级、精英集团的亲密关系,她成功地将士人卿娘们的关注点从天上拉回人间。在那段时期里,她的作品与神宗朝产生的从‘神’到‘人’、再到‘法’,并以此为依归的政治合法性论述有着某种呼应,至少折射出当时的思想背景之下这些贵族精英所怀藏的心态,在神宗末年出现共和制的雏形也不难理解。”

“所以这幅画很好?”特伦蒂站定在出口处,看向周青的侧脸。

“当然。”周青用身体挡住窄门,道“惊天动地。”

——本源女神赫斯提亚从阿波罗的车轮上盗取火星并前往人间,司战争、生育、丰收与哀悼的宇宙之王坎贝雷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当坎贝雷即将派遣主神赫拉降下最酷烈的惩罚时,却发现赫斯提亚只是蹲在灶台旁边烤棉花糖。

这就是特伦蒂现在的感受。

造化之灵光赐福于众生寥寥几人,麟女这荣膺众神眷爱的受膏者却只是用她的天赋来制假贩假。

“不过协商联盟最近又在拉偏手了,以保护性收藏为由拒绝归还画作。中土的闻人议员提出要通过泥土微量元素比对产地,证明五王图是从中土流入海外,法院以主体资格不符为由驳回了她的请求。”周青依稀能察觉到她此次出现或许只是找她叙旧,却仍然不敢低估特伦蒂的危险性,遂邀请她去没人的地方聊天,“听说你留在沙漠无流区,刚离开雇佣兵团,又加入了安保公司,怎么想起来找我?”

“凯米拉死了。”特伦蒂的动作随意,完全不像个通缉犯。她在户外桌前坐下,“突击队员接到指令,闯进她家。她逃了出来,却被送进监狱,案件还未审理,她就已经死在监狱里。”

“她当了那么多年调查员,被她抓进去的犯人不会让她好过。”

“你还不明白吗?”特伦蒂用悲悯且轻蔑的眼神望着她,“我告诉过你,当年在无流区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本该送给我们的武器出现在对方手里。是协商联盟内部的人和武装分子勾结,倒卖军火,延长战争,现在那个人还杀了凯米拉,国际调查局里有她的内鬼。”特伦蒂沉默片刻,道“凯米拉死前进过档案室,我相信她已经看过卷宗,她知道暂停调查的原因,知道是谁在主导这一切。”

她确实是来叙旧的。

周青别开脸。展馆对面是居民区,斑驳的蓝玻璃小且密,遥遥望去,锈迹斑斑,蓝的像天,红的像血。她将视线上移,毫不退缩地直视着逐渐西沉的太阳。

“你想要什么?”

“国际调查局的三级机密权限。”

“你明明知道,除非有议院的直接命令,否则任何人都无法阅读那些机密文件。”

“任何人?”特伦蒂笑出了声“那么局长呢?副局长呢?她们管理那些文件,熟悉其中每一个名字,如果她们中的某一个、甚至她们两个,都是那人的看门狗呢?格蕾丝、卢纳、阿纳斯塔西亚、杨、左拉、埃洛迪、施拉德哈,她们都不在了,现在凯米拉也不在了,只剩我和法布里佐。”

“可说到底,你也只是我在无流区的教官。”周青始终不愿意面对这样可怕的事实,她拍案而起,手背的青筋凸凸弹动,“已经结束了,特伦蒂!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战争结束了,新总理也上台了,那些人赚得盆满钵满早已撤手,所有事情都结束了。”

特伦蒂的目光冷下去,她仰头望着周青,缓缓坐直身子,堆迭的T恤褶皱下露出一角漆黑的刀柄。

“咱们要怎么和她掰手腕?就咱们这种人?你,我,法布里佐,就我们三个去对抗官商相护的利益集团堡垒?如果真像你说得那样,连国际调查局都不可信,那正常的法律途径只是摆设而已,你想在她制定的规则里击败她吗?”

周青环视周遭,确无一人,但仍然压低了声音“枪支就藏在尸体里,由咱们自己人运出去。难道你觉得只有咱们知道这件事吗?我知道你要加入‘游骑兵’,你杀了以前的上司,把自己逼入绝境,再也无法回头,这就是你给曼侬的投名状,你要她收留你。可是就算曼侬表现出倚重你的样子,她也不可能让你知道谁是她的金主。她只是想稳住你而已,让你留在她身边,为她做事,让你觉得你能博取她的信任,成为她的心腹。”

特伦蒂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就好像早就知道了。她用那双曾经目睹炮火的杀手的眼睛望着自己,周青感到恐惧,和以往她感受到的恐惧不同。

特伦蒂在不耐烦,目光中包含野兽看到食物垂死挣扎而流露出的不屑一顾的蔑视。她在某一瞬间变得很像那些政客,所有的道德指责于她而言都太幼稚、太有讽刺性了,人性的冷漠与高尚都不曾在她身上展现出来。

有人为了陌生的生命而高声反抗,呐喊声振聋发聩;也有人将人命当作无聊谈判上的阻碍,因为永远不会被牺牲而从不害怕。特伦蒂不再属于她们中的任何一种,她正处于失控的边缘: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公正可言。她不在乎自己的目的是否能够达成,如果不知道曼侬的幕后金主是谁,杀掉曼侬和她的亲信们也行,反正总有人要为她的遭遇付出代价。她似乎开始有些反社会的倾向了。

这是否说明她对昔日的战友有感情,而且现在仍然有。她爱着她们,珍视她们,她曾经保护过她们,也被她们保护着,即便她们都害怕特伦蒂——特伦蒂总是很压抑,没人能长久地注视她的眼睛。她像被关在狭窄空间中的大型哺乳动物,像浸泡在生化试剂里的动物标本。在某些情况下,或者说,大部分情况下,她们无法认同特伦蒂的观念和做法,但仍然,她们之间有无法磨灭的情感上的连接。

周青一直都知道特伦蒂喜欢扣动扳机,喜欢打猎,喜欢杀戮,喜欢瞄准头部。她想说‘你和曼侬的金主不一样’,可细想下来,又仿佛一样。只能说人是复杂的,人都依恋自己的族群。特伦蒂漠视她人的生命与苦难,直到她的族群开始消失。

“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周青打破了沉默,“按理来说,你应该去找法布里佐,不是吗?从前你们四个人是一队。”

“曼侬让我来杀麟女。”特伦蒂神色坦然,“艾斯奇弗发现受骗时,她的假画已经被曼侬送给了那位金主。她们炸毁了一个谷仓逃走了,金主非常生气。我收到情报,她们最近在这附近活动。”

周青有点理解是怎么回事儿了,她警惕地注视着特伦蒂的举动,直到对方从前襟口袋中取出一张被密封保存的笔记残片,纸张有烧灼的痕迹,依稀还可以辨识出字迹。斑斑驳驳、断断续续,不大能读懂。

“我后来在谷仓找到这个。”

黑色线人的身份需要严格保密,只有相关人员知道。艺术犯罪组是个很小的部门,相比之下也并不受重视,周青手头的案件从情报收集、线人管理乃至于卧底潜入,通常都由她独自完成。周青知道特伦蒂在想什么,她并不想听从曼侬的吩咐,也不愿意对付Naga那伙人,尤其是麟女,但她得为自己的任务失败找个借口。而且如果真像特伦蒂说的那样,她们要对付的是国际调查局里的内鬼,或许把麟女放在艺术犯罪组的线人保护计划里是个不错的选择。人们常说灯下黑,不是吗?

“据我了解,她们甚至没见过曼侬。如果你想从麟女这条线顺藤摸瓜,成功的概率不大。”周青犹豫片刻,还是选择接过纸张,“但我还是非常感谢你提供的线索。”

周青也没办法,她不想和特伦蒂、和从前的事情扯上任何关系,那太危险了,但她要挣钱养家。日子还得接着过,杨的孩子们都在她那儿,阿纳斯塔西亚的母父已经年迈,生活拮据,她还指望着多破案,多拿奖金,挣学费和机票钱。

“相信我们这次见面之后,你会有很多文书工作需要完成。”特伦蒂站起身“不打扰了。再见。”

那个麟女实在不是凡人,她很有可能就混迹在那些专家学者中间,甚至在一些正式场合与曼侬的幕后金主接触过,她可以缩小特伦蒂的怀疑范围。何况Naga的犯罪团伙已经很成气候,这不是她们第一次行骗,她的作品中有多少被用作巩固利益同盟的贿赂?她的受害人里又有多少值得一颗子弹?

麟女不知道自己的价值,特伦蒂知道。她要确保麟女的安全,然后不急不忙地去找她。她要对麟女说:我赞赏你,我想要你。我和你,我们一起去清扫这个世界,杀死所有害虫,建立一个完美的乌托邦。如果你对我不忠,我就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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