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掌心轻轻抚过顾莲沼的发丝,粗硬的手感擦过他掌心的肌肤,带起细微的痒,让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 顾莲沼没有抬头,仍伏在他胸前无声流泪。过去好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压抑到极点的低语:“我恨你……” 柳元洵触碰着他的发丝,声音又哑又轻,“我知道。” “我恨你。”顾莲沼扯住他的衣领,压抑着情绪,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我恨你。” 起初,他怕柳元洵病死;后来,他恐惧自己的死亡;可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最令他恐惧的,从来都是柳元洵这个人。 柳元洵太狠了,也太绝情了。为了探出洞xue里的秘密,他能瞒着所有人,将自己也算计进棋局里。为了达成目的,他甚至能哄着自己亲手将他抛下。 在柳元洵心里,他究竟是什么? 是刀枪不入的铁石吗? 凭什么,凭什么呢? 他怎么能不恨。 怎么能不恨! “我知道。”柳元洵想勾唇笑一笑,心头却苦得连假笑都挤不出来,只能将他的发尾绕在指尖,轻轻拉扯,“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还。” “下辈子?”顾莲沼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密布,“那这辈子呢?” “这辈子不行啊。”柳元洵望着他,眼神柔软,“这辈子,我得先还别的债。” 见顾莲沼眸中血丝密布,像是想将他嚼碎吞了般愤怒,他也不害怕,只轻声玩笑道:“我也很可怜啊,还没投胎呢,就先欠了你。” “阿峤……”他叹息道:“我好累啊。” 累的是人,也是心。 只有顾莲沼的怀抱能抚慰他。 顾莲沼听懂了。 他缓缓膝行上前,托住柳元洵的背,将人搂进怀里。一手揽腰,一手按着他的后颈,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那些深藏在心里的怨憎,彷佛随着柳元洵睁开的眼眸一同苏醒了,恨得他想将人揉碎在怀里,可当真的碰到他,力道却轻得像捧着一片羽毛。 柳元洵轻轻伏进熟悉的怀抱里,用瘦到吓人的下颌慢慢蹭着顾莲沼的颈窝,像是钻进大鸟翅翼下的幼崽,终于寻求到了一丝令他心安的庇护,轻声问:“名册……送出去了吗?” 顾莲沼呼吸一滞,更恨他了。他不问自己昏了多久,也不问他这段日子熬得有多苦,开口就是那差点要了他命的东西! 他本不想答,可又舍不得让柳元洵撑着精神苦等,于是生硬地回了句:“送出去了,账册也运出去了,贺郎平也被押送进京了。” 那就好。 得了答案,柳元洵就安心了,最后那点力气缓缓消散,意识开始向黑暗沉坠。 他本该顺从地闭上眼,可又舍不得就这样昏睡。他还有很多话没对顾莲沼说,但那些话太琐碎了,解释起来也太复杂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一句:“阿峤,余下的日子……我都是你的。” 他的命不是他的,这辈子的锦衣玉食也是王爷的身份带来的,但他已经用死亡还了生恩,也挖出了账册,对得起万民供奉。 剩下的光阴,他想全部留给顾莲沼。 他这辈子,一直在为了活着而活着,但现在,他想为了顾莲沼而撑得久一些。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能在顾莲沼身边找到活下去的欢愉。 说完这句,他便伏在顾莲沼怀里静静睡去了。 顾莲沼听着他的呼吸,将人搂得更紧。他偏过头,牙齿轻轻碾磨柳元洵的侧颈,很快磨红了一片。怕咬出血,又改为缓慢地舔舐。 直到此刻,他整个人仍是乱的。无数念头在脑海冲撞,撞得他头晕目眩,只有柳元洵醒来了的念头最为清晰。 他不想让他睡,想让他睁眼、说话、用存在感证明这一切不是幻觉。可他又很清楚,柳元洵需要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才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他。 柳元洵说,余下的日子,都是他的。 如果他能顺着他的心意,告诉他一切,陪他走过这短短一程,说不定真能为下辈子讨个彩头,等来一个或许的圆满。 可他不要柳元洵死。 他想让他活下去。 恨他也没关系。 柳元洵昏迷的这些日子,他想通了许多事。 他以前一直担心自己死了以后,柳元洵依然要寻死该怎么办。 可后来,他想起柳元洵说过的一句话——“皇兄那么厉害,他能处理好一切的。” 这话反倒提醒了他。 这桩婚事,是柳元喆赐的,利用他来解毒,也是柳元喆的布局,他是局外人,看不懂棋局里的秘密,可柳元喆清楚一切。 柳元洵说得对,柳元喆是运筹帷幄的皇帝,绝不可能打无准备的仗。他既然落了自己这枚子,就绝不会让解毒后的柳元洵继续寻死。 他不必再操心了。 他只是一枚棋,一枚提前看清了命运,却依然束手就擒,甘愿付出性命的卒。 柳元洵将剩下的日子交给了他,可剩下的日子,是他的一辈子,不该是柳元洵的一辈子。 他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到榻上,躺在他身边后,又将人揽到了怀里,搂着他的腰,将他按进自己怀里,紧密贴合,亲密无间。 他太累了。 熬了这么久,全凭一口气吊着,如今柳元洵醒了,这口气也散了。 他就这样抱着他,睡了这一个月来最沉的一觉。 …… 京中,皇宫,寿康宫。 三月的京依旧肃冷,寒风无休无止地刮,刮得寿康宫外的灯笼摇摇欲坠。殿内却丝毫不受影响,凝神的香袅袅散尽,躺在床榻上的宫装女子随之睁开了眼睛。 她醒了也没出声,缓缓坐起后便朝着镜子走去了。 如今正是子时,宫婢们睡得正沉,加上她刻意放轻了动作,竟也没一人惊醒。 她跨过睡榻前的婢女,经过昏黄的烛火,绕到梳妆镜前,藉着细微的光,打量着自己这张脸。 宠冠后宫的那些年,她娇蛮任性,恃宠生狂,几乎将皇后踩在脚下,后妃们议论什么的都有,可就是没人嘲讽她的样貌。美到了极致,连旁人的诋毁都能看作她们的自卑。 可她已经有很多年没看过自己的脸了,此时藉着烛火一瞧,她才发现自己的眼角长出了细纹,甚至连发间都有了白丝,曾引以为豪的容貌并没有大变,可整个人就是不复从前耀眼了。 数年痴傻,半真半假,已经让她的神态与气质彻底变了。 被柳元喆识破的这些天里,她常常枯坐在镜前,一坐就是大半夜。有时候,她会在婢女清醒时回床,有时候,又会等她们醒来后将自己搀扶回床。 今夜却有婢女惊醒,醒来看见床上没人,便习惯性地往梳妆镜前找来。 翎太妃装疯的时候,她们只将她当个尊贵的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