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后拔腿就要往外冲,可这一步迈出,却腿软到差点摔倒。 这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帝王,此刻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慌乱,“快,备辇!快去朝阳殿!” 晨起时还晴空万里,此刻却已阴云密布,细雨渐渐连成线,模糊了柳元喆的视线。 抬轿的侍卫健步如飞,随侍太监举着的油纸伞不慎挡住帝王视线,被柳元喆一把掀开,“滚开!” 这一挥太过用力,手背擦过伞骨,划出几道血痕,柳元喆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这段路长得没有尽头。他恨不得跳下轿辇狂奔,可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他再次回想起收到沈巍奏摺的那日。那上头触目惊心的字,已经让他真真切切地失去过了一次。他不是已经尝过那滋味了吗?他不是痛苦万分、悔不当初吗? 为何?为何! 为何会在人回来以后,罔顾他的意愿,再次伤害他? 是不是得到的东西总是不值钱?是不是坐拥江山太久,就忘了这世上还有自己掌控不了的事?是不是洵儿总是温顺乖巧,他就忘了他也是个人,忘了他也会痛? 怎么会自沉于水呢? 他不是……不是最惜命的吗? 柳元喆不敢信,更不敢直面现实。 他生来便是太子,先皇殡天后便继承了大统。他这一生,大权在握,言定生死,除了祭天大典,从未向上苍祈求过任何东西。 但这一刻,他却开始祈祷,祈祷上苍保住柳元洵的命。 朝阳殿乱作一团,明黄色身影出现的刹那,满殿宫人齐刷刷跪倒。在三呼万岁的声音里,柳元喆踉跄着扑到榻前,眼里只看得见浑身扎满银针,脸白如纸,宛如一具尸体的柳元洵。 记忆中的柳元洵总是眉眼含笑,生气时也像在撒娇,冷漠时也能窥见隐藏的温柔。可此刻,他只静静闭眼躺着,面无表情,身躯瘦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 柳元喆忘了询问太医,忘了帝王威仪,他颤抖着伸手,轻轻触碰那薄薄的眼皮。 好凉…… 他真的好凉。 凉到通体冰凉,呼吸近绝,任他如何搓揉那薄而软的眼皮,躺在枕上的人都没有睁开眼睛,更不会像小时候那样,柔柔地注视他,软着嗓子唤他“皇兄”。 柳元喆不住地摩挲着,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梦,“洵儿……洵儿,睁开眼睛,看看皇兄。” 可柳元洵只是静静躺着,神情淡漠,双眼紧闭,像是厌恶透了这人间,再也不愿看他一眼。 “洵儿……”柳元喆溢出哽咽之声,低头与他额头相抵,颤声道:“你看看皇兄啊!” “皇上,”赵院使眼角也有些湿润,他怕柳元喆伤了龙体,忍不住出声劝道:“万幸发现及时,瑞王只是呛水昏迷,只等殿下苏醒,便无大碍了。” 这话说得委婉。事实上,以柳元洵现在的状况,能不能醒来全是未知数。 江南大病未愈,又接连遭受打击,如今再经此一劫……这遭遇,别说是体弱之人了,就是个康健之人,也不一定能熬得过去。 但看着帝王濒临崩溃的神情,赵院使又不敢说实话,只能先拿话吊着。 柳元喆对太医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固执地抵着柳元洵的额头,轻捧着他的脸。 赵院使能医治柳元洵的病,可谁能医治一颗求死的心?这次救回来了,下次呢?下下次呢?纵使他贵为天子,能移山填海,却拦不住一个执意赴死的人。 若是早一刻,在听闻洪福说柳元洵想见他的时候,就赶来朝阳殿,是不是就能绝了他自尽的心? 洵儿说想见他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被洪福拿话搪塞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是不是怨极了他,恨透了他,才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再也不见他了? 柳元喆无比后悔,更无比痛苦。 权力滋养了他的贪欲,让他变得固执而贪心,他总是什么都想要,可最后却差点什么都得不到。 他无视了殿内所有的人,微微起身,看向昏迷不醒的柳元洵,沉默良久后,终于做了个艰难地决定。 “阿洵……只要你好好活着,皇兄什么都答应你。” 即便知道柳元洵听不见,他依然没有用“朕”这个称呼。他是天下人的君父,可在柳元洵面前,他很想让时光倒流,回到五年前、十年前、乃至更久以前,做他的皇兄。 就只做他的皇兄。 在看到沈巍那封密摺的三天里,他早已经尝过失去柳元洵的滋味——比痛苦更折磨人的,其实是孤独。 网?阯?F?a?布?页????????????n????〇?②?5???????? 这世间,没有时间抚平不了的伤痛,而孤独,却是种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且永远无法摆脱的东西。 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里,承载了太多期望与压力,只有在柳元洵面前,才能卸下帝王的身份,做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能有喜怒哀乐,能有委屈痛苦,能示弱,能被依赖,能将心里所有属于人、但不该属于帝王的感情,全部投注在柳元洵身上。 柳元洵死了,他属于普通人的那一部分,就被彻底剥离了。没了柳元洵,他依然是皇帝,是君父,是九层琉璃阶上至高无上的天子,唯独不是自己。 …… 三日过去,柳元洵仍未转醒。 太医院用尽了法子,汤药、针灸,甚至刺激痛xue的手段都试过了,可榻上的人依旧沉睡不醒。 赵院使内心惴惴,总觉得瑞王殿下怕是熬不过这一遭了。 常人说“心气散了”,不是一种比喻,而是一种确有的病症。心气一散,人便如油尽灯枯,再难维系。 可你让一个将死之人,聚什么心力呢。 在遇见顾莲沼以前,柳元洵已经做好了自尽的打算,因为他很清楚,病到最后,先死去的不是身躯,是尊严。 他不愿拖着病体苟延残喘,更不愿失去最后的尊严,人间事了之后,干干净净的主动离开,就是最好的结局。 只不过意外遇见了个顾莲沼……为了他,柳元洵本来是能撑一撑的。 可顾莲沼不但没有成为他活下去的支柱,反而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柳元喆最大的错误,不是利用顾莲沼接近柳元洵,而是习惯了替柳元洵决定一切。他亲手剪断了柳元洵与这世间的所有羁绊,让生死对柳元洵而言,再无分别。 昏睡三日是病症,若昏睡三月,便是永别。 …… 柳元洵又做梦了。 这些日子他总在做梦。 活着时被病体束缚,昏睡后反倒能在梦中随心所欲。 只是往日的梦总是缥缈虚幻,这次的却格外真实。真实到他能感受到那柔腻温热的皮肤,更能闻到她身上熟悉而久违的玉兰花香。 替他擦脸的人动作轻柔,哼唱的童谣是他幼时最爱的调子,摘了护甲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小臂,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