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自诩拥有成熟男人魅力的夏马尔医生就没有这种感觉。我只这样用凝视的目光端详云雀,他的扣子系到最上面,领带严整而堪称一丝不苟,比不着寸缕更能让人体会到性感的含义,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将它们拨乱,就像手握丝带、拆开礼物。
我的手指刮过他那枚银色的领带夹,上头点缀着一颗光彩细碎的、雕琢成圆珠的蜜金琥珀。他垂眸捉住我作乱的手指,“这是你送给我的。”
我满意地点头,“我的品味还是这么好。”
他居然也颔首附和,表情纹丝未变,“不懂你的人都有难了。”
你谁?我悚然盯着他:“你被六道骸附身了吗?”
“十年后的你要求我这么说。”云雀的神态堪称无辜——老天,到底是谁想到的用无辜这个词形容这个男人——面上转瞬滑过一丝清淡笑意,“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没事了。十年后的我俨然将云雀当成了我的换装玩具,他配饰镶嵌的宝石、领带的花纹、正装的色调都能看出我曾留下的痕迹,我的眼光,我的手笔。我问他:“我为什么送你这枚领带夹?你做了什么让我这样奖励你?”
“这是你眼睛的颜色。”云雀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向我展示那枚琥珀,内中流溢的光彩宛如浓金光泽的南洋珍珠。
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我盯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他终于告诉我:他的风纪财团给我的写作事业添砖加瓦,还胁迫彭格列一起拼尽全力捧我。当然,用得是干净的、明面上的产业。
彭格列是黑手党吧?她们的干净钱能是什么样的啊?蛤蜊?搞水产公司吗?还是拆迁队?
不对,到底是怎么胁迫彭格列给我投钱的啊?十年后彭格列的boss是沢田君吧?怎么过了十年还这么怕云雀啊!
云雀告诉我,我的写作天赋无人能敌、我的灵气无人质疑,然而世上总有俗不可耐的愚人将我的成功归功于风纪财团和蛤蜊水产公司,男人们说,假使我不向资本献蝞,我绝无可能取得今日的成就——以一个女人的身份。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充满性缘价值的女人。
然而直到我死后,男人们才开始爱我。我对外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于深夜与世长辞。愚人们唏嘘,头一次称赞起我的“纯洁”与“美丽”,将我的笔触形容为细腻而易碎的少女心事,但我写的是推理小说;他们同样盛赞我笔下主人公的纤细美丽,但我的小镜是一个精通巴西柔术的魁梧女子。
他们装模作样地哀叹着:这朵生前浮艳的夏花,今日已然零落飘零、已然逝去了!因着死神的降临,玛琳——古贺凛真也终于重新获得了那少女的纯真。且赞叹死神,崇拜祂降下的、那洗去玛琳身上涂抹着的浓彩的厚雪吧!
较之生者,死者的形象是何等易被人爱啊!*
有病是不?
唯有一些女性同行评价我说:虽然写得是推理小说,但玛琳的笔触颇有一番物哀之美,内中的文学性毋庸置疑。
“你们给我投了很多钱吗?”我问云雀。
他不以为意地承认,报出一个让还是国中生的我不禁瞪大双眼的数字。
“是吗……”看来真的很捧我、给我投了很多钱啊。我笑起来了。
捧我,给我投钱,那很好啊。流言甚嚣尘上,说我是捞女,成名全靠风纪财团的资助。我好想笑,懒得理会这些狗屁,我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男人被全家尽全力托举,享受着母父的供奉,妻子的支持,为何无人批判他们不够独立?怎么到了我身上,人家就说我不算独立女性?独立有用吗?还是说,独立已经在浮言中成为了结构性压迫的一环?
无能之辈如丧家之犬,忮忌我的才华,痛恨我的光彩,假装自己愱恶如仇,以正道的口吻肆意评判我的“外道”,却忘记我的“外道”也是为他们所定义的。然而,他们只写得出满是谬误的狗屁不通的文字,印刷在纸面上,也不过是一滩腐朽恶臭的烂泥。
这些浓稠的恶意不足挂怀。他们以为我死了,呵呵,我确实死了,但十年前的我可没有。我从国中开始就已然在文学界崭露头角,编辑已经预备为我报名直木奖的审查,要恨我?忮忌我?那要从十年前就开始坚持不懈地努力哦。我会在意狗叫吗?我会在意沼泽边的蚊蝇吗?我会在意与我不在同一生物层面的单细胞动物吗?
我很快把此事抛之脑后,对云雀说:“十年前的现在,你还有沢田君他们正在打最终boss呢。”
云雀显然能适应我的脑回路,丝滑地完成翻译,“和瓦利亚的指环争夺战。”
“你赢了,对吗?”我问,心想这或许足以构成一个时空悖论。文学或影视作品中通常不都这样表达吗?来自未来的信息与预言或将过去颠倒。
但这显然不是一个时空悖论,因为云雀勾起嘴角,几乎傲然地回答:“我不可能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