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望舒穿得非常低调,几乎全身黑,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把鸭舌帽压得很低,乍一看只有半边的鼻子和嘴巴露出来,手灵活地在那把艳红的电吉他上跳跃着。
但就算如此,她这样玉一般的人,仍然引人注目,甚至成就了一种独特脱俗的美。因此一曲毕,掌声和口哨声极响亮地炸开了。
几个大胆的人端着酒杯凑去搭讪,望舒只是应付地点点头或者附和几句,始终兴致缺缺。这种场合她来过几次,单为了解闷而已,但她时常觉得这份热闹于她置身事外,所以很麻木。
就在望舒准备放下电吉他,再次被人群淹没时,余光偶然落在吧台最暗的角落处,有那么一道躲闪的、熟悉的视线,刺穿了她的麻木——
都煦。
楚望舒呼吸一滞。她顾不上别的什么了,拨开挡在身前的人,撞开椅子,就朝着那边冲过去。人群即刻爆发出不满的嘟囔和一道道惊疑的目光,但她什么也顾不上。
都煦在她冲过来的那一刻已经转身,跌跌撞撞地推开酒吧厚重的玻璃门,融入外面沉沉的夜色里。
“等等,都煦!”
望舒追了出去,声音被甩在身后的酒吧里的喧嚣吞噬。
清冷的街道上,只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在前面没命地跑,穿堂风掀起边沿一片波澜。望舒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两道步频不同的脚步声在空寂的四下激烈回响着,显得格外瘆人。
“都煦,你怎么了!”望舒不明白,为什么都煦看到她像见了鬼?为什么电话不接?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文溪那个混蛋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一连串的疑问,都被堵在喉咙口没有机会发出。
都煦只是闷着头往前冲,仿佛身后追赶她的不是楚望舒,而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她拐进一条又一条狭窄的小巷,脚步凌乱、呼吸急促,跑不动了就减缓步子,渐渐地从跑变成了走,却始终不肯停下,也不肯回头说一句话。
望舒没辙了。她不再试图喊叫,只是沉默地跟在都煦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绕着镇子乱窜,在浓稠的夜色下,像极了两只漫无目的游荡的幽灵。月光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再拉长。
不知走了多久,都煦终于彻底慢下来,停在镇尽头一家24小时便利店门口。
惨白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照亮一小块地面。她推门进去,径直走到冰柜前,拿了一瓶橘子汽水。望舒跟进去,也拿了一瓶一模一样的。
付了钱,两人在便利店门口冰凉的塑料长椅上坐下,伴着周围沉沉的暗夜,头顶洒下唯一的一点光源。
拧开瓶盖,碳酸气泡发出细碎的声响。都煦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下去,似乎让她稍微冷静了一点。她盯着手里橙黄色的汽水,瓶子外凝结的水珠濡湿了她的手指。
“为什么?”
都煦诘问着,声色很轻,而且微哑,就此打破周遭的静谧。
望舒愣了一下,以为她在问自己为什么去酒吧:“…找不到你。学校不在,电话也不接,没你我不呆也罢,就逃课出来了。酒吧…不是经常去,真的,今天是偶然。”
都煦摇了摇头,汽水瓶在她手里发出轻微的挤压声,“不是问这个。”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投向楚望舒,那双鹿般怯生生的明眸里,此刻黯然得几乎失去焦点,“我是问…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望舒忽然心口闷得发慌。她张了张嘴,却觉得所有准备好的安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我不知道。”
她只能诚实地回答,声音低下去,“事情好像…突然、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这么糟糕透顶了。可一切,其实都还停留在原点。”
又是沉默。除了远边偶尔的几声狗吠。
忽然,都煦毫无预兆地向望舒倾身过去。一个冰凉的、带着橘子汽水甜味的吻,在望舒的脸颊上闪过。蜻蜓点水,却像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子。
望舒惊得僵在原地,汽水差点脱手。
“望舒,”都煦很平静地呼唤她的名字,“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也跟她们一样,只是觉得新鲜,玩玩而已?”末了,嘴角勾起一点凄然的笑,伴着未消的刺痛。
望舒被她这副样子吓坏了。不仅肉体受了的伤更多,魂仿佛也散了不少。
明明只有半天时间没见,都煦却像跟她久别重逢一样,整个人都变了、变得死气沉沉,像极了一只弥留的半鬼,形容枯槁。
“不!当然不是!”望舒急切地反驳,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我…”
她想说“我喜欢你”、想告诉对方那些心动和担忧都是真的、也想跟对方彻底坦白,把自己的一切都袒露给对方以示决心、想承诺会保护她…无数的话争先恐后地涌上喉头。
然而,就在她勉强让自己镇静下来组织语言的瞬息,都煦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