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清笑道:“大学士哪里话,周氏的旧案让大家都没过好年,又有羯人流窜进来,闹得人心惶惶。若是因为我们的缘故,引得大学士大操大办,皇兄要申斥的可就不止这一桩事了。” 黎鸿渐的笑意减了几分,见黎越峥缄口不言,神色冷硬,只得继续说道:“平王殿下教训的是。听闻殿下刚从太后宫中出来,不知是否是太后有要事?” “大学士真是耳目通天啊。”萧翊清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叠成四方的一封信,双指压着往他面前一推,“太后请大学士力迎太子回京,免生动乱。” 信写得简略,和萧翊清的话几乎没什么差别。黎鸿渐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难看起来,问道:“太子远在皇陵,与我何干?”他把信往桌上一放:“我不明白太后的意思,还请殿下明示!” “明示?”萧翊清抬起眼睛,“大学士,这里只有你我三人,又是在你家里,不必再装腔作势了。你藏着的羯人都敢随随便便进出在京城的别院了,在城外岂非更加肆意横行?” 黎鸿渐道:“平王殿下贵为亲王,若有指责我自然不敢说什么。可出言诽谤,事关重大,我即便被圈禁了,也还是能参你一本的!” “你敢吗?”萧翊清冷冷地盯着他,“你的羯人在城外被太子收编利用。现在有多少变成了陵卫,多少变成了东宫亲卫,想必你也不清楚。但是我还有个更糟的消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人,会变成萧临彻的禁军呢?” “这不可能!”黎鸿渐道,“太子与三殿下深仇大恨,怎么可能搅在一起!” 萧翊清道:“太子自然不会愿意,可京城并非许州,羯人为何还同意与你联手?当年被围困陪都的人不是你,城下设连环计的人也不是你,羯人从萧临彻手里拿了那么多好处,怎么一到京城,你黎家的门楣就金贵了?” 黎鸿渐心下霎时明亮如雪,一阵羞恼几乎同时涌现出来,一拍桌子:“黎元昼!你的叔父被人这样指责,你就干听着吗?” “我此行只为殿下随扈,旁人之事一概不理。”黎越峥道,“大学士身为黎家家主,更应将上上下下百余人放在心上。我幼时便离开父母,寄住祠堂,这是你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如今情景,大学士也应好好掂量。若有清算的那一日,我还等着要我父母的债。” 黎鸿渐瞠目结舌,脸上气恼的泛红还没下去,又被一种惨白所代替。这些家族秘辛久不为人提,他早就忘了,只是黎越峥这样说,他才发现这孩子和自己的弟弟长得那么像。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萧翊清二人已经起身向外。黎越峥回身道:“大学士,容我再提醒一句。你若再迟一些,黎家与东宫就要个个成为萧临彻彀中之物了。” 月光洒在车轮上,黎越峥手里托着个天青色的小炖盅,往燕窝里兑了小半杯牛乳,向萧翊清递过去。 萧翊清看了一眼,没有接。 黎越峥笑道:“还在生气,都说了见面免不了要吵架,动肝火的又不是我。来来来,喝一口。” 萧翊清道:“我刚才就应该让你回去。” 黎越峥望着他抿唇不语,把小炖盅放在温炉上,缓缓道:“今日劳心劳力,一定记得喝完。” 萧翊清看向他:“……要走了?” “黎鸿渐被激怒,很快就会动手。傅行州单独在城外,多方人马骤然聚集,他一个人招架不来。”黎越峥亲了一下他的嘴角,“我早些去,早些回。” 夜色加深,言毓琅散着发站在窗边,看着月亮一点点地被浓云盖住,一点光亮也没留下。 他从前常常这样望月,东宫便为他修起了一座高楼,逢十五月色总是皎洁明朗,穿云而过。他喜欢赏月,这楼就是他一个人的,一应布置应有尽有,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站着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看见月光,便把灯芯挑亮了些,正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阎止推门走进来。 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互相僵了一会儿,言毓琅先问:“京城里是怎么回事?” 阎止走到桌前坐下,桌上连口凉水也没有,他把盖碗扣回去:“周丞海的案子还在审,刑部日日都传邸报,你应当看过的。” “黄颂今天上午就被拖进刑部来了,审讯声我都听得见,查案嘛,没人比你更有好手段,”言毓琅站在对面,“可是翁觉到底怎么回事,羯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黎家别院里?” “你问我?”阎止抬头锐利地看过去,“这件事不是更应该问太子吗?引狼入室,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好,是我做的。”言毓琅痛快地承认了,“哥哥又要打我吗?你打吧,反正以后没机会了,这次打个痛快才好。” 阎止看着他,停了半天才说:“你真以为这样做能救得了东宫?羯人从谁手中拿了最多的好处,太子看不懂也就算了,你跟着装什么糊涂?” “我还有什么办法呢,”言毓琅道,“许州事败,人人都知道东宫倒台是迟早的事。但是太子不甘心,他坐上这个位子是为了当傀儡,不想离开的时候也做垫脚石。” 阎止摇了摇头,却拿出之前的问题又问了一次:“你这样对东宫,图什么?” “图什么……”言毓琅一笑,在他对面坐下,“算了,这些事,等我死了见着父亲,再和他解释吧。” 阎止没有再追问,而是继续道:“你问我,翁觉为什么会出现在黎家的别院里,是萧临彻让他去的。羯人已经从他手里拿了太多的好处,无论是东宫还是黎家,都比不上跟他合作有利可图。太子在城外,黎家的人马也在往外赶,都会被一网打尽。此时此刻,你想一想,萧临彻在做什么呢?” 言毓琅神色如冰,没有说话。 阎止道:“东宫迟迟不倒,黎家野心勃勃。从许州之事开始,他利用黎家与山匪的勾连,诱导黎鸿渐与东宫联手,促成此计。黎家罪有应得,可你若是不贪心,不会看不出其中有诈。至于太子,皇上虽不满他无德无能,可东宫之位在朝居中调停,皇上轻易不会废立。可若太子打到京城门外,神仙也不能保他的命。” “晚了。”言毓琅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向窗外幽深的月色,“即便知道身在网中,想抽身也来不及了。” 阎止从刑部出来,街道寂静,他挑帘坐进早就等在门口的马车里。 贺容在一侧理文书,见他回来问:“大人,怎么样?” “刑部的人手我已撤了,言毓琅要是想出去,不必拦着。太子离京后就再没有与他联络过,若非觉得此战必胜,便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难对付。黎鸿渐已经出城去了,一场混战在所难免,只看谁的手更快了。”阎止喝了口浓茶,“长韫那边有消息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