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夜一手持剑,一手拉着时绫。
方才杀人时眼都不眨一下,此刻却不敢回头看时绫。
路过尸体旁,时绫忍不住瞥了一眼。
双目圆睁,死状极惨,血已蔓延出一片,将地毯染成黑红色,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移向泽夜,长剑还慢慢滴着血,一滴接着一滴。大掌紧紧牵着他,他能感受到泽夜的在抖。
时绫眼里没有错愕,也没有惊恐,他只是轻轻伸出另一只手,覆上泽夜的手背,像哄花园里伤心的灵兽那样,笨拙地一点点抚摸着。
他以为泽夜是在害怕。
他想安慰他。
他不知道,泽夜确实是怕了。
可怕的不是命悬一线的突袭,不是闪着寒光的利剑,也不是血和尸体。
而是时绫自己。
泽夜怕看见时绫露出惧怕的眼神,怕时绫颤抖着疏远他,觉得他冷血。
所以当那只温软的手覆上来的时候,泽夜几乎僵住了。
他没想到,时绫会在这时候,在看见他杀人之后,还愿意碰他。
心口像是被人轻轻敲了一下,震得他发懵。
他缓缓回头,正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睛,里面没有畏惧,没有排斥,反而闪着点点亮光,带着一点不加掩饰的崇拜。
泽夜喉头一紧,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时绫见泽夜回头,看到了他脸上的血,没多想,立马抬起袖子,小心翼翼地要去替他擦掉。
那一抹浅色布料尚未触及面颊,楼梯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他们闯上来了。”
谢墨卿脸色一变,猛地回头看去,楼梯乌压压涌上一群人头。醉月阁为环形结构,三人若想原路折返,也来不及了。
锦衣卫与禁军将整个楼层团团围住,长剑弓箭齐举,寒光逼人。而缓步走在最前方,面白无须的太监,正是昨日的白面男人。
白面太监路过那具锦衣卫的尸体时,连头都没低一下,仿佛地上的死物不过是尘土残叶。面上笑意一如往常,缓步走至三人面前,双手拢在袖中,朝谢墨卿与时绫欠了欠身。
“二位公子。”他笑眯眯地开口,“又见面了。”
尾音意味不明地拖长了些,叫人背后泛起一股凉意。
他说罢,身后的侍从双手奉上一个精致的盒子,白面太监动作从容地将其打开,拿出一卷黄绫,一寸寸地摊开。
他笑着扫了三人一眼,嗓音婉转而绵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时绫,姿容出众,气韵天成,性情温良。朕一见倾心,念之再三,终不舍释手。
今特召入禁中,居坤宁宫,赐衣食用度从上宾之礼,教引礼部尚书亲理,以供朕朝夕教养,伴朕左右,解朕烦忧。
其师教导无方,所授毫无所长,然养育尚勤,所成玉貌可观,念及旧恩,特赦其过,不予追究。
谢墨卿,于朕之人颇有照拂,亦心怀仁德,可嘉,赏金百两,赐“仁义”之匾,命即日起居所“醉月阁”闭门谢客,不得外出。
钦此。”
白面太监宣完圣旨,手中圣旨未收,微微一顿,忽地抬眸,笑意不改,缓声道:“三位公子,还不跪下谢恩?”
谢墨卿听完圣旨,脸色倏然一变,眉头拧起。他眼中闪过一抹震怒,又极力压住,袖中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这圣旨说得好听,什么“教养”、“伴朕左右”,实则与纳入后宫无异!
可皇帝杀谁要谁只是一句话,亲笔所写的圣旨,谁要是敢说半个“不”字,弦上的箭就会把他们射成筛子。
见三人仍无动于衷,白面太监眼皮子抽了抽,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
新皇登基已有半年,后宫却始终空无一人。自宫门大开那日起,各地权贵美人如潮水般涌来,皆想搏得一席之地,光是折子便堆了满殿。可无论如何打扮、如何献媚,凡是送入宫中之人,尽数被逐,甚至有人还未来得及落脚,便被杖责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