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赫连为不语,咬着后槽牙,死死地盯着她。
宁汐被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话题转化给弄晕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赫连为忍无可忍地冲她大吼:“你现在还装什么糊涂?!不就是你故意引诱我的吗?!忽冷忽热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行啊,行啊,那我也认了行了吧!可既然你想要骗我,那为什么就不能骗得用心一点、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对我好一点?!”
他猛地跳起来,马上就要朝她扑去。
宁汐被他吓坏了,本能用剑指他,逼他后退睁:“你又在发什么疯?!”
发疯?
可能是吧。
他被裴不沉那混账砍掉一只手臂的时候就该疯了,辛辛苦苦这么多年的汲营,险些被毁于一旦,他承受胯下之辱、在昆仑丘痛苦度日数十年,就是为了将那些曾经欺侮过自己的东西踩在脚下,却偏偏被那阴魂不散的男鬼一样的家伙狠狠反咬一口……
其实,她送给他的糖人他没有丢,一直藏在枕头底下,舍不得吃又舍不得扔,后来糖水融化,引来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咬得他又痛又痒,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
赫连为不顾剑刃锋利,猛地攥住奔月剑,将她拉住不让她后退:“你不肯遵从婚约嫁给我,到底是为什么?我比不上裴不沉吗?我比别人差吗?!你也瞧不起我吗?明明你以前还肯给我买糖人吃——还是因为介意南宫音?”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自我狂热的癫狂,滔滔不绝地倾诉起来:“你不必担心,我还会娶别的女人,可我不爱她们,那只是为了大局,你能不能别再闹了、懂事一点,适可而止——”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不堪重负的分身终于到了尽头,化为绚烂的光点。
*
神识回归本体,赫连为被巨大的冲击撞得头晕目眩,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为儿?!”守在床边魂不守舍的赫连清羽险些丢了手里的汤碗,忙不迭冲上来扶他。
“走开!”赫连为将他狠狠推开,翻身想要下床,可双腿无力,立刻又跪在了地上。
碗瓷碎了一地,赫连清羽顾不上收拾自己满衣兜的狼藉,又连忙去搀他,恨铁不成钢地掉泪:“你到底是怎么了?!裴公子怎么会和你发生冲突、还、还伤你至此?!”
赫连为断了的那只胳膊创面正撑在床榻,痛得一阵阵发冷汗:“我的好爹爹,你不如去问问那个凶手,都是修鬼道的人了,还有什么理智可言吗?”
赫连清羽修仙固颜时已经年近不惑,眼角额间的细纹没有办法被抹去,他自己也不是喜好涂脂抹粉之人,便没有特意花心思追求青春面貌,而此时遭受重大打击,整个人显得格外苍老颓废。
“我与裴公子相识不多,可我觉得他不像是那般十恶不赦之人——”
话没说完,赫连为就狠狠甩开了他,双目血红:“事到如今你还要替外人说话?!是我、是你儿子被人砍了手差点送掉半条命,你却还胳膊肘往外拐?!你究竟是不是我亲爹?!真的要看我死在他们手上你才痛快吗?!”
赫连清羽僵在原地,眼尾蓄满泪水,颤声道:“为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赫连为冷笑一声,自己撑着身体站起来:“裴不沉呢?还关在水牢里?”
赫连清羽用宽袖狠狠一抹泪,勉强维持仪态:“他不肯承认自己修鬼道,说自己是追查风月楼下的聚阴阵而来,还说你……说你禁锢唯娘亡魂,豢养厉鬼。”
赫连为用那双血淋淋的桃花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的亲爹:“那你呢,你信他说的话吗?”
赫连清羽面白如纸:“派去风月馆的人回报,说那里早被烧成了灰烬,确有阵法残存的灵力波动,可也看不出是不是聚阴阵。”
赫连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屋内一时寂静。
日光自纱窗外射进,照得满地碎瓷泛起粼粼波光,明亮刺眼。
赫连清羽沉默许久,声音低不可闻:“为儿,那些都是你做的,对不对?”
话音刚落,整间屋子骤然冷了下来。
赫连为眯起眼,缓缓笑了:“真高兴啊,居然能从我亲爹的口中听见怀疑我的话。”
赫连清羽被他这幅模样骇住,不自禁后退一步,脚后跟踩上碎瓷,扎心一般的疼,他却浑然不觉,只因滔天的恐惧掩盖了痛楚:“这么多年,我供奉燃魂灯想收敛唯娘残魂,助她转世投胎,却始终没能搜集到一丝一毫魂魄。云照生前为我扶乩占卜过,说是她的魂魄被人所拘,无法来与我相见,我本不信,可,可今日裴公子提及风月楼……”
他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昔日绕膝承欢的儿子就站在他面前,却成了个心隔肚皮的陌生人。
不过咫尺之远,可如同相隔天堑。
“你没有证据。”赫连为冷冷道,“就凭他一句话,就想给我定罪?”
赫连清羽摇头,失魂落魄地低声道:“为儿,你我父子一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究竟有没有做过,你我心里……都清楚。”
赫连为冷眼旁观:“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为了一个外人,就把亲儿子的命交出去?”
他露出血腥味的笑容:“你可知仙门之内纵容厉鬼杀人是何下场?养鬼者押上诛仙台抽仙骨断仙根,从此沦为废人,猪狗不如。”
“你、你——”
“就算你对我是死是活无动于衷,可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娘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骨血被他们那样践踏?”
赫连清羽面露挣扎,久久不能答话。
赫连为忽然换了一副甜蜜而无辜的表情,软声道:“爹,就算为了我娘,你就再帮我一回吧。”
赫连清羽痛苦地闭上眼,天理与人伦激烈交战,几乎要将他撕扯成两半。
唯娘、唯娘……
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她长得什么样子了,可一想到她,心脏还是会变成吸满酸水的海绵,又沉又涩。
他睁开眼睛,水光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为儿面色苍白,倚在床边,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在等待自己的答复。
那是他与唯娘的孩子,是他的亡妻留给他的唯一的遗产。
唯娘年轻时喝多了避子汤,本就不适生育,却为了给他许家留种,拼了半条命生下这个孩子,产后大出血时他们都以为她要没命了,唯娘冰凉的血手死死攥住他的手腕,让他哭着承诺将会一辈子照顾好他们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