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不喜欢没有关系。 他和顾莲沼相识已有一月,虽谈不上喜爱,但也找不出什么错处,野蛮粗鄙更是无稽之谈,听到顾明远如此贬低,当然会替他反驳。 “瑞王爷,您知道这孩子的身世吗?” 听这意思是要长谈了,柳元洵静静看着他,道:“愿闻其详。” “这孩子,不是我认来的,是我在大理寺卿府中‘捡’来的。”提起这事,顾明远温和儒雅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崩裂,详提起来,他眼中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恨意。 “当日是大理寺卿之母大寿,我们两家是故交,我作为小辈,出于私交之礼,定然要亲自前去。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小厮打扮的孩童却当庭蹿出,抱着我的腿叫父亲,还抽出宴席上分肉的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大喊着要与我滴血验亲。” 他们本就是亲父子,滴血验亲之事自然是成了。 顾莲沼哭着将“生母苦等父亲数年”和“自己千里寻父”的事情说了出来,其中细节一一映射,认父之事,已然板上钉钉,做不得假了。 他生得可怜又可爱,又抱着顾明远的腿不放,当着一众人等嚎啕大哭,边哭边说自己连名字也没有,母亲一直等着父亲,说是“只有父亲才有资格为他起名字”。 他哭得揪心,就连大理寺卿的老母亲也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劝他给这孩子起个名字。 他要是起了名字,无异于当庭认子。 可这名字他却不得不起。 众人心怜是假,看热闹是真,这事要出在自己身上,怕是当庭就要捂着孩子的嘴将人拖下去,可这事要是出在别人身上,自然是劝着、哄着、安抚着,叫顾莲沼讲实情说得更详细些。 顾明远丢了人,满心羞愤,只想掐死这孩子,哪里还想给他起名字,只是转头看见池外有莲,才随口念了三个字罢了。 顾莲沼,便是诞生于此。 顾明远这一辈子都虚伪体面,唯独冒出来的顾莲沼打了他个措手不及,给他扣上了抛妾弃子的恶名,叫他恨得牙痒,却又不得不将他带回府中。 先不说大理寺卿在场,单就其余宾客的议论,也将他架在了火上,不仅被迫认回了他,还不敢叫他死在顾府。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顾明远心中仍有埋怨,可想而知顾莲沼初入顾府过得是什么日子。 柳元洵有些失望地看着他,问:“顾大人,你可知我如何看?” 顾明远按捺住情绪,文质彬彬道:“王爷请讲。” “在你眼里,他心机深沉,不受控制,是个不讲礼数的哥儿。可我看到的,却是一个无依无靠,只能不断替自己筹谋才能活下去的孩子。”柳元洵深吸一口气,“我非但不觉得顾莲沼心机深沉,我还觉得他无所依仗,但能抓住一切机会替自己筹谋的心性很是厉害。” 若是寻常,他念在顾侍郎好歹是个二品大员的份上,多少会留些体面,可如今他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活这么礼貌做什么? 所以,柳元洵直白道:“顾大人做了不少错事,唯独名字起得好。‘沼字,池也,池生莲,莲出淤泥而不染,其根净也’确实是好寓意。” 他这话说得很不客气,顾侍郎当下便皱起眉头,可一想到顾莲沼那妖精似的样貌,他又能想通了。 七王爷毕竟是个男人,是男人就会被美色所迷,一时看不破也是正常的。 他耐下性子解释道:“我确实亏待于他,可他若是个好性儿的孩子,私下来寻我,我念他是我骨血,无论如何都会善待他,给他一条出路。可他于众多朝臣之中逼我认子,显然早有谋划。从他出现的场合,再到后来的一切事情,都叫我看得分明,他不是将我当父亲,他只是将我当作一个往上爬的踏板。” 顾明远无奈一笑,“王爷,您说,这样的一个孩子,叫我如何敢将他视作骨肉呢?” 顾明远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有气度,哪怕心里如何厌恶顾莲沼,依然口口声声“我儿”、“那孩子”,将一个被逼无奈的慈父演绎得十足生动。 可柳元洵不吃他这套。 他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人,好人、坏人、烂人……各色各样的人都顶着同一张皮,所以好人分不出什么是坏人,坏人也会误以为自己是好人。他们也有自己的思维逻辑,而在他们的逻辑中,他们身在高处,纤尘不染,是最光明,也是最无辜的人。 这样的伪君子,甚至比真小人更叫人恶心。 柳元洵知道,和这样的人沟通是没有意义的,他本想转身就走,不再与他说话,可临到转头,他又说了句:“顾大人,如你所说,天下的关系,能做父子不做仇人。顾莲沼宁肯将你逼到厌恶他,也要走这一步棋,就是因为他已经足够了解你的为人。而今日你我之言谈,也再一次证明,顾莲沼当年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说完就走,压根不想和顾明远深谈。 亏他还以为顾明远多少惦记着顾莲沼,才会特意叫住他,与他说话,没料到他竟存了这样一番心思。 他哪里是怕顾莲沼粗鄙有心机,惹自己不喜。他怕得是顾莲沼得了自己的欢心,有了依仗之后反过头去报复他吧? 一个父亲,自己的孩子嫁了人,非但不给他一些傍身之物,还在夫家面前揭他的短,抨击他的为人。顾明远身为父亲,是一点活路都不给顾莲沼留啊。 退一万步想,就算当初的顾莲沼如他所说,私下找他认父,他也能如自己所说般给他一条出路。 可这样的出路,能是多好的路呢? 他不愿认这个孩子,自然也不会让他以“顾府”的名头行事,所谓出路,怕是随便找个人家将他嫁出去了事罢了。 若是再将往阴暗处猜想,顾明远会不会为了保全名声,暗地里做掉顾莲沼也犹未可说。 说什么天家无父子,只要是人,就逃不开利欲纷争的局。 柳元洵心里厌恶,脚下步子越快。 可顾明远却几步追了上来,大声道:“王爷再听我最后一言!” 他这一声,喊得周围几个还未走远的大臣都回了头,柳元洵不欲将此事闹大,无奈驻足,等着他的后话。 “王爷,您就不好奇,他是如何凭藉哥儿之身入了锦衣卫的吗?” 柳元洵并不好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或艰难或顺利,他不过是别人生命里的外人,打着好奇做幌子,借此扒人隐私的事,他才懒得干。 可架不住顾明远非要说。他不仅要说,还压低了声音,像是提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丑事一般,凑到柳元洵耳边道:“他借我宴请锦衣卫指挥使的机会,趁他如厕之机,主动凑上去伺候,他一个哥儿,要是放下身段……哪有男人愿意拒绝,也是借此才得了指挥使的青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