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只有顾莲沼手中的那一点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亮,勉强能照亮前路。 随着他们越走越深,比之前浓重数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几乎要侵占柳元洵所有的知觉…… 整个诏狱一片死寂,安静到连犯人的呻吟声都听不见,若不是顾莲沼手中的灯笼在晃动间能隐约照亮两侧牢狱中的衣角,柳元洵甚至会以为这是间空地牢。 可除了被血浸透的深色衣角外,他还能看见大片大片的新鲜血迹,以及地面上不知何时留下的狰狞交错的抓痕…… 柳元洵从未见过如此可怖的场景,他艰难地喘息着,小时候的记忆和如今的场景隐约交叠,叫他整个人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 顾莲沼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柳元洵的脸白得可怕,整个人也颤抖得厉害,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强忍着不适,紧紧跟着自己向前走,只是每走两步便会哆嗦一下,叫人心怜不已。 见他实在忍受不住,顾莲沼轻轻叹了口气,将手边的灯笼搁置在一旁,而后抬手解下自己的抹额,掩住柳元洵的眼睛,低声道:“跟着我,别怕。” 抹额系好后,柳元洵的眼前便彻底黑了下去,扣住腰带的手随即便被人牵到了掌心里,燥热温暖的感觉叫他的心也一并安定了下来。 他们一路前行,血腥味愈发浓烈,就在柳元洵觉得自己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顾莲沼停下脚步,挑起灯笼,低声道:“到了。” 柳元洵扯下眼上的发带,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如遭雷劈。 牢房中,一个浑身污垢、恶臭扑鼻的人正蜷缩在地上,他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听见动静,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脓疮满面,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脸。 “萧金业……”柳元洵喃喃道,心中震惊到无以复加。 他知道诏狱残酷,可他从未想过,八年牢狱,竟能将一个人变成这般模样。 第46章 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叫出,萧金业仅仅是抬眸瞥了一眼柳元洵,随后又无动于衷地垂下头去,彷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诏狱的牢是用腕口粗的铁柱子打成的笼子,上天入地都没有出路,唯一的出口便是被玄铁大锁锁死的牢门。 顾莲沼将灯笼挂在门侧的壁笼上,而后摸出钥匙打开了门锁。 牢内昏暗,一点烛光只能照见方寸之地,柳元洵缓步踏入牢房内,一步一步靠近萧金业,在他身前缓缓蹲了下去。 顾莲沼倚在牢门一侧,看似随意,可他的眼神却一直落在柳元洵身上,只要萧金业稍有异动,这点距离已经足够他出手了。 柳元洵怪异的举动终于引起了萧金业的注意,他仰起脖子,费力地撑起脸,透过他满脸的脓疮,柳元洵看见他似乎眯了眯眼睛。 萧金业八年未出诏狱,想来并不知道他是谁,柳元洵主动道:“我是柳元洵。” 听见来诏狱看他的人是金尊玉贵的瑞王,萧金业依旧没有说话,只用那双浑浊的眼睛默默望着柳元洵。 他的眼神很奇怪,没有恐惧也没有恨,整个人坐在那里,毫无生气,与其说坐着一个人,倒不如说像一截失去了所有情绪、被岁月遗忘的木头。 柳元洵与他对视了许久,直到萧金业力气不够,只能将头垂下的时候,他才慢慢讲起了最近发生的事。 “我最近得了个东西,又因为这东西卷入了一件不知深浅的事里,我唯一摸到的线索,就是你。” 萧金业闻言,又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依旧没有说话,可他的眼神却多了点之前没有的东西。 柳元洵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最终答案是什么,我甚至不能确定那东西指向的是不是你,这事甚至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我还是来了。来之前,我已经向皇上请了旨,也已经看过了你的卷宗。” 柳元洵静静地注视着他,“就好比解一道连环谜题,我解开了上一个谜题,紧接着就拿到了下一个谜点。如果这个谜点是你,那么,你这里又藏着怎样的答案呢?” 萧金业终于开了口。他的嗓音难听至极,像是曾经吞炭灼烧了嗓子,又彷佛喉咙处破了个洞,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呼噜噜的气音。 “为什么……”萧金业轻声问道,“既然与王爷无关,王爷为何要来诏狱?是因为好奇吗?” 柳元洵认真道:“因为为了这件事,已经有很多人丢了性命。” 萧金业似乎笑了一下,可他那张脸早已扭曲变形,任何表情都显得模糊不清。他缓缓说道:“可王爷若是继续查下去,恐怕还会有更多的人丧命。” 听到这话,柳元洵精神一振。 尽管他早有心理准备,可萧金业这番话,几乎坐实了顾莲沼的猜测:那幅画上的叶金潇,指得真的是诏狱里的萧金业。 事情到了这一步,萧金业对他的印象和态度,几乎成了决定事情走向的关键因素。柳元洵也敏锐地察觉到,萧金业似乎在通过这个问题,试探他的决心和态度。 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无需思考,柳元洵道:“可要是不查,死得人只会更多。” 萧金业紧接着又问:“可王爷您真的想好了吗?不查的话,死再多的人也与王爷无关;可一旦查了,往后每死一个人,便都和王爷脱不了干系了。” 柳元洵听明白了,萧金业这是与他问心来了。 他神色平静,有条不紊道:“若从功利角度讲,恶人不死,好人会一直受其害,在这种情况下,牺牲小部分人的性命换取大部分人安危,从功利化的道德标准来看,是合理的。” 稍作停顿后,他又道:“若从道义本身来讲,生命无法被量化,一个人的性命与千万人的性命同样重要,不该人为的赋予价值,并在衡量后做取舍。” 萧金业追问道:“那若从王爷自身的角度来讲呢?” 这个问题,本质上与“是选择为了救十个人而亲手杀一人,还是尊重命运坐视十人死亡”的问题如出一辙。 从学术角度探讨,自然是各有各的道理,可若是从个人角度去考量,这无疑是一个永远也找不到完美答案的难题。 听到这里,就连一直置身事外、默默旁观的顾莲沼也不由站直身体,等着柳元洵的答案。 可柳元洵却忽然笑了,他道:“我没有立场。” 顾莲沼怔住,萧金业也愣了。 柳元洵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一开始就说过,我偶然得了一样东西,随后便被卷入了这件事里,一条条人命将我推到了这一步。自始至终,我都没有任何立场,我不过是自愿成为了某一方手中的棋子,献出了我手中的势力,顺着他的意志,来到了你面前。如果说死亡是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