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清淡。一支白梅插在天青色梅瓶中,放在窗下,檀绿花心映着鹅黄色的蕊,静静地开着正好。 正午已过,床帏间传来衣料摩挲的轻响,傅行州拨开纱帐在床边坐下,俯过身细细同床上人说些什么。 正逢年节,朝中没有什么事儿,傅行州便带着阎止来西山小住。山中清静避世,两人又谢绝见客,一连几日不分白天黑夜地在小院里纠缠,能试的地方都试了个遍,这才算尽了兴。 天蒙蒙亮时才合眼睡下,阎止此时还有点困意在身上,但到底是睡不着了。傅行州给他梳洗穿戴好,又在廊下传了膳。他已经吃过午饭了,就看着对面的阎止窝在摇椅里,慢悠悠地撇着碗里的粥。 入冬之后,廊下四周便都封上了玻璃,里面再隔上一层厚厚的明绢,脚下通着地龙,阳光一照比屋里还暖和,拖得人懒洋洋的。 阎止最喜欢在这儿看书,此时在摇椅里晃晃悠悠,又开始有点犯困。傅行州看他快闭上眼了,伸手一托他手里的碗:“凛川。” “嗯……”阎止回过点神,把碗往他手里一塞,迷迷瞪瞪的往后靠过去,“不吃了,今天上元节,留点肚子,过会儿还要吃元宵呢。” 傅行州颇感无奈,阎止重伤之后始终没胃口,什么都是吃两口就放下了,所以迟迟不见恢复。他磨破了嘴皮子也没劝动,又不忍心逼迫阎止,只得一拖再拖。 他心里叹了口气,坐过去把碗放回他手里,踌躇了一下才说:“凛川,京畿大营中有点事,皇上命我去一趟。事情不大但是着急,我这就得走,今晚大概赶不回来了。” 阎止听罢睁了眼,大半张脸埋在躺椅柔软的头枕中,露出一只明亮好看的眼睛对着他,停了片刻问:“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明天一早我就回来,我保证,”傅行州凑近些,亲了亲他的鬓角,额头顶着额头说,“知道你早上没胃口,但是一会儿还是要好好地把药喝了。元宵我让他们早点煮上,你如果喜欢就多吃几个。我明天早早地回来,正月十六再陪你吃,不晚。” 阎止嗯了一声,从摇椅上坐起身来,伸手拢了一下他的衣襟,仰着头道:“知道了,你不要急,处理好了再回来。今天风大,你记得把那件厚氅衣穿上。” 月色高悬,营中的事情很快就解决了。军营里赶上过节更是热闹,一顿热腾腾的元宵吃完,留守的将士便聚在一起喝酒,不多时围成一圈开始吞云吐雾地搓麻将,说笑声与划拳声混着酒香,弥漫在大帐鞭炮未散的空气中。 傅行州被敬罢一圈酒,架不住人多,到底是没少喝,他待在帐中觉得气闷,索性披衣出帐,抬头见空中星月明亮,闪闪的银河如同宝石般闪烁,静静地淌在无垠安宁的夜空之中。 “天这么冷,总督怎么出来了?”贺容今日轮值守在帐外。京畿的军营管的没那么严,封如筳不知哪里打听来的消息,黄昏时分竟然买了酒追来。太阳下山,城门已经落锁,贺容没办法把人轰走,只能留在自己帐里。 傅行州道:“我出来散散心,你回去歇着吧。” 贺容见他走到一旁要牵马,还是多问了一句:“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跑一圈马,”傅行州翻身提缰,骏马憋了一整天没出圈,此刻去了烦闷欢实地叫了一声,扬了扬前蹄子,“不用跟着。” 月夜明朗,柔和的月光如薄纱一样洒在荒原上,为远处低矮起伏的山峦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色。傅行州纵马向北疾驰不知多久,提缰回望时,军营里笑闹喧哗的声音一点也听不见了,唯有凛冽的北风呜呜咽咽地盘旋在四周,天地之间无声无息,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再次举目看向夜空,远离了营中的灯火与鞭炮,荒原中的星星显得更明亮了,遥远天边金星闪耀,让他想起阎止的眼睛。 那双眼睛平日里总是温和含笑的,也曾笼在欲念里薄薄地噙着泪,微微抬起来看着他,引得人自知而不自知失了心念神志,倾彻湖海,浪卷云飞。 骏马看他不再牵缰绳,便自顾自地翻开地上的石头啃草皮,尾巴很放松地甩来甩去,撩在傅行州的后背上。他的思绪被打散,又是一阵北风吹过,一时间却也心思澄明。 他心里不由得想,这么晚了,凛川不知歇下没有,晚上的药有没有喝? 他正出神,却听身后马蹄声由远而近,马声长嘶,引得他骑得这匹马兴奋地应和,甚至顾不上主人的指令,要掉过头去寻找同伴。 傅行州心有所触,立刻拨马回身,只见阎止在月色下纵马而来,身上的银色披风倒映出如水般的月光,笼在周身莹莹生辉,像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一样。 他顾不上诧异,迎上去解下氅衣将阎止兜头盖脸的裹住,双手捧着脸颊搓了又搓,低头亲在他冻红的鼻尖上,低声问:“这么晚了,又天冷,你怎么来了?” “我想见你,多一刻也等不及。”阎止仰头碰了碰他的脸颊,又向后退开些许,“正月十五正逢良宵,你难道不同我过吗?” 傅行州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下去,双臂一收将阎止面对面地抱到身前来,隔着氅衣紧紧地拥住。天地间明月高悬,两人的心跳声映在一起,越听越是剧烈。 “别把衣服给我,会冷的,”阎止将脸藏在氅衣硬而密实的毛中,以此掩饰脸上的红热,却问,“北关的夜月也是这样的吗?” “我不冷,”傅行州低头蹭他发顶,又道,“这里哪及关外,北关天高辽阔,赶上这个时候,天上群星如海,层层叠叠,那才叫景色壮丽。整个天空倒悬如斗,星星像是从天边一颗一颗地落下来,好像伸出手就能摘得到一样。” “手可摘星辰……”阎止抬起眼睛望向他,“那傅将军,你摘到最亮的那颗星星了吗?” 星夜静谧,荒原上的风也跟着停止了,绚烂的星空倒映出迷人的炫光。两匹马不知何时厮磨起来,一个追着另一个,响鼻声喷在一起。 傅行州深深地看着他,却反手一抽马屁股,掉头往营中去。阎止靠在他肩上,眼中倒映出世上璀璨无二的星河,听见他说:“我已经摘到了。” 主帐里漫起潮湿与热意。阎止缩在被子里喘息未平,就被裹在毯子里抱出屏风。傅行州把他抱在腿上坐着,用勺子喂了一口元宵。 新旧相叠,阎止后腰上全是淤青,被揽住的时候不由得轻轻挣扎了一下,听见傅行州问:“好吃吗?” 阎止其实没吃出什么特别来,便含混地点了点头,又被往上抱了抱。他听见傅行州说:“正月十五还没过完。吃了元宵,一年都平平安安,没有忧愁。” 阎止模糊地应了一声你也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来,便摇头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