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彻笑着端详他,“临徵,事到如今我还是这么称呼你吧,这件事十三年前你就应该明白,很多事情本就由不得你。” 他说罢笑意顿消,忽然一把将阎止扯到跟前,拧着手腕从脊背后压过去,登时闷哼了一声。萧临彻充耳不闻,就着这个架势堪称粗暴地一把将他塞进了车厢里,重帘落下,将一地月色隔绝开去。 车帘再掀起来,阎止被晃晃悠悠地推下了车,眼前晕眩不已,一时间只觉得想吐。他再看清时,才知道身在城中最高的望江楼上,萧临彻命他往北城门处看去。 城门外混战一片,火光冲天,流民在期间哭喊彷徨,四处皆是断壁残垣。高台上的冷风令人清醒,阎止压下胸口的不适,问道:“瑞王无力守城,以至于幽州不战而败,是为无能。费了这么大劲,你就让我来看这个?” “当然不是,”萧临彻道,“我是想告诉你,傅行州要输了。” 阎止极目向北眺望,远处冰原上依旧红彤一片。他眺得再远也见不到傅行州,但即便只是这样向北去看一眼,也足以让他觉得安慰。他倒退了半步,伸手撑着柱子才勉强站住:“羯人尤在北关之外,殿下高兴得太早了吧?” 萧临彻说:“你一向机敏,怎么如今倒看不清了?西北军后路已断,绝无可能现在回防。但幽州城要保不住了。幽州知府被杀,城门为羯人所破,而傅家兄弟近在北关而不回援,难道不是大过?更何况,傅行川抗旨自京城来北关,最终却一无所成。若你是皇上,这北关要不要易姓而治?” 阎止一笑,仰头靠着柱子说:“那殿下认为,北关当易成谁的姓呢?” 萧临彻望着城门外的战火,忽然侧过头来看着他,眼底里倒映着层层火光,更透露着丝毫不加掩饰的野心:“我姓萧你也姓萧,天下本就应当是我们的,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傅家历经此战一败涂地,假以他日,更要不复昔日威名。傅行州给过你的东西,庇佑也好、宠爱也罢,他往后都给不了你了。” 阎止笑了笑说:“你贵为亲王,却与臣子执意相争。如今萧氏得掌天下,如此狭隘,难道不是堕先祖之威名?更何况,你奉皇命来督春耕,幽州遭难你却无力率人抵抗。傅家赏罚且不论,你真以为能独善其身?或者我换个问题,陛下派你来督春耕,是因为看重你吗?” 萧临彻不说话了,一双眼睛沉凝凝的盯着他,像要探究出个所以然似的。阎止则转向一边,看向远处,跳动的火光让他脸侧微微带上些嫣红,明暗交杂之间,一时恍若天上人。 萧临彻敛下目光道:“说起来,你才是更应该贵为亲王。以漓王叔地位之尊贵,当年何等鼎盛。你身为王府之子,应当过得比我们都要好才是。这么多年,你心中难道没有不平?” 他顿了顿又道:“临徵,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若是助我登上了那个位子,莫若说是漓王的亲王位份,便是衡国公府的陈年旧案,也可以一并帮你翻了。我知道你一直想追查衡国公府的旧案。我今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此对着天地发誓,如何?” 阎止冷漠地看着他,半晌才说:“你问我心中是否不平?世路坎坷,人人心中皆有难过之处。可再有不平,也断不能为虎作伥。国公府的旧案是要昭雪,可我要定罪的人亲口翻案。萧临彻,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萧临彻晦暗不明地看着他,忽而一笑:“父皇久居高位,高处不胜寒,越老越是心狠了。手足相残,鸟尽弓藏,把亲儿子困在陪都整整十三年,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来的?衡国公府是他心中的一根尖刺,你想要把它活生生地拔出来,还真以为自己能走到那一步?” “我等了十三年,那样多的人都走了,我早就不急于一时了,”阎止说着,却垂下眼睛看向楼下的街道,轻轻地,“瑞王殿下,你此时此刻更应该担心自己。幽州若是失守,你可以借此上谏,污蔑傅家。幽州要是守住了……” 他笑了笑,心情仿佛很好:“……你可就要回去坐牢啦。” 他话音刚落,只听城南隆隆声由远而近,铁蹄声踏在幽州城的青石板上,远处的交戈声倏忽而停。数队银甲士兵几息之间便杀到望江楼下,箭声呼啸之间巷中爆起乱战,场面顿时轰然。 一人铁甲银锋斜身跨在马上,正是林泓。他抬头望去,毫不犹疑地搭弓瞄向萧临彻眉心,向周围怒声喝道:“瑞王勾结羯人,实乃乱臣贼子。谁人诛之,谁人可得首功!” 萧临彻从楼上向下看,两人四目相对。他伸手将阎止拽过来挟持在身前,用匕首紧紧地抵住喉咙,咬牙切齿地问:“说,林文境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兵?” -------------------- 我成为签约作家啦,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与喜爱,我会继续努力滴!再次感谢大家~ 谢谢阅读。 第138章 夜刺 阎止大半个身子被压着推出楼外,一如当日在太子府的高台之上。他凝视着楼下的故友,林泓抬头与自己四目相对,瞄准他们两人的箭尖不可抑制地摇晃了一下,一如眼底恳求的神情。 他垂下眼睛不再去看,鬓边乌黑的发丝随之而滑落,悬悠悠地垂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将喉间不断翻涌的血腥气压下去,微微回过头道:“殿下现在才想到这一点,不觉得太晚了吗?” 萧临彻将刀锋往下压了压,血珠立刻渗了出来,逼问道:“林文境手无兵权,至多从旁边的兖州、梅州调城防军,那才能有多少人?只要幽州的北城门一破,大军进了城,我一样能杀了他。都是战死,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所谓?” “执棋之人,当看全局,”阎止沙哑地笑了一声,忽然问道,“你觉得傅行川为什么会擅自离京?他离京已七日有余,殿下再想一想,皇上会将他作何处置?” “他自然是……”萧临彻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通身上下登时如同浸了冰一样,心中思绪急转。 傅行川擅自离京,就是为了将幽州战况直接捅到皇上眼前。九重金阙战鼓擂响,幽州军情排倒如山,朝中众臣的目光想必早就无可避免地盯向了他萧临彻,而他自己却懵然不知。 如今进退维谷,他看着远处焦燃的城池,只见火光连延成片,点燃夜幕,忽然觉得荒谬极了。 阎止弯弓着身子,胃部在压迫之下忽然绞痛起来。他双手被拧在身后,动弹不得,只得勉强接着开口,声音轻而又轻:“林泓……调的确实是两州的城防军,事出紧急,他没别的办法,不过……” “不过是奉着皇命,来助傅家伐幽州的。林文境就算在这儿杀了我,也算是师出有名